好的法国人还是好的天主教徒?

2018-11-07博客览胜 0cnfrance2017

    张剑荆博客

   虽然一些人反对普世价值,但却总是希望自己信奉的价值成为普世的。在人们的内心深处,思想产品、信仰如市场经济下的物质产品一样,总是希望卖得越多越好,我们见过一个人希望独享一张床,却没有见过一个人希望独享一个学说。本来这是个常识性的问题,可是价值一旦与国家权力结合起来,简单的问题就变得复杂起来。比如说,一个极力推广某种学说的国家权力,究竟是在推行纯粹的价值呢还是借机扩张自己的国家权力?还有,两个信奉同样意识形态的国家之间的关系,是否就应当是天然的盟友,就不应存在冲突?诸如此类的问题,用国际政治的术语表达,就是在战略制定中,意识形态究竟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已经很清楚了,可是在特定的情景中目前同过去一样总是需要战略制定者反复权衡。20世纪70年代初,中国与苏联有着大致相似的意识形态,与美国则存在着巨大的意识形态鸿沟,但是中国与美帝却实现了战略和解,尼克松来北京的那天,《参考消息》在一版右上角报眼位置刊登了一句列宁的语录,大致意思是说,同敌人握手是为了消灭敌人云云,这是为了说服老百姓,不要一下子拗不过来这个弯,与此同时,在中苏边境却有几十个师,苏联老大哥成了头号敌人。国际关系上,像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但每次出现,都仍是新闻。


    大体上说,从理论上厘清这个问题,始于16世纪的欧洲。在那个世纪,出现了若干具有革命性的战略思想家,其中最著名的,要算马基雅维里。而在国家间关系中真正有意识地区分“国家理由”和宗教意识形态,则是17世纪,其中法国的红衣主教、首相黎塞留,是突出的代表性人物。其在任期间,欧洲最大的事情是三十年战争。1642年他去世时,战争尚未结束。但这个时候,法国在他手中,已被经营成了欧洲最强大的国家。这一地位持续了上百年。所有研究法国以及欧洲政治的人都承认,黎塞留是法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战略家。


    三十年战争主要是一场天主教集团同新教集团之间的战争,前者是欧洲最强大的权势集团,哈布斯堡王室和教皇,其军事支柱是西班牙,新教集团在力量对比上要弱得多,主要分布在德国境内和北欧,其主要军事力量是瑞典。法国在宗教方面与哈布斯堡王室是一样的,从意识形态角度,法国应当与天主教集团联合,反对新教异端。


    但是,哈布斯堡王室尤其是西班牙的权势,对法国是一个强大的威胁。法国几乎处在哈布斯堡势力的包围之中。而且,西班牙还极力资助法国国内的新教团体,也就是胡格诺教派,教派的分裂严重削弱了法国,这当然是西班牙乐意见到的。


    这样,执掌法国权柄的黎塞留就面临着一个难题,即,是做一个好的法国人呢,还是做一个好的天主教徒?这个问题远比“鱼与熊掌”问题复杂,那只是损失一种美味罢了。可对战略制定者来说,必须在兼得中寻找平衡,其最大的忌讳是两者选一,只挑选一个最符合自己心意的或最符合国家利益的。战略问题从来就不是那样简单的。如果黎塞留选择做一个好的法国人而置好的天主教徒于不顾,那么人民就不会服从他;如果他选择做一个好的天主教徒而置好的法国人与不顾,那么,法国就只是哈布斯堡战车上的一员,错失战略机遇。


    法国及黎塞留在三十年战争开始之初,执行的是一种模糊战略。它(他)避免做出明确的战略选择。面对国内新教异端的起义,他与西班牙达成和解,这就向天主教集团显示,他也是一名好的天主教徒,此举成功地将自己的反西班牙和哈布斯堡动机掩饰了起来。这巩固了他在国内的地位。而在背后,却遵循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原则,暗中支持德国的新教异端以及瑞典国王古斯塔夫同哈布斯堡作战,法国花钱支持瑞典军队,瑞典军队是新教集团中最强大的军事力量。


    法国在1635年5月才对西班牙宣战,又过了三年,才对哈布斯堡宣战。这也是极富策略性的,因为本来西班牙和哈布斯堡是一体的。一旦黎塞留公开对他们宣战,战争的性质就发生了改变。对法国而言,战争转变成了为了国家利益。当力量对比转向法国,并且双方都消耗殆尽的情况下,黎塞留也不急于结束战争,而是等待最佳的时机以取得对法国最有利的和平,他称之为“一个好的和平”。


    可以理解,“好的和平”是对法国而言的,这意味着哈布斯堡领地的被肢解,意味着法国需要占领若干战略要道,法国的这些要求基本上都得到了满足。


    但是,黎塞留及继任者马扎然在界定“好的和平”时,并不限于法国。在他们看来,对法国来说是“好的和平”,对基督教世界来说也是好的。一个执欧洲牛耳的强国的利益,立即被说成是整个欧洲的利益。在法国主导下最终签订了《威斯特伐利亚和约》,法国晋升为和约实施的警察。按照这位新警察的逻辑,“一个好的和平”,是“一个好的法国人”提供的那种和平,或者,只有好的法国人,才能够提供好的和平,并且因为他提供了好的和平,因此而成为好的天主教徒。罗马教皇显然闻到了法国人的这一逻辑的气味具有危险性,因此拒绝承认这个和约。但是,他的承认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了,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从此之后,国家才是新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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