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周刊 郑若麟
法兰西民主七问
博客与微博时代也造就了无数“记者”甚至“专家”,以至于说真话不如说网友爱听的话;介绍表层规则胜于解释难以理解的潜规则;生造一些不符合事实的“事实”,比剖析一些隐藏在社会表层底下的难以一目了然的真正事实更受欢迎……
法国总统选举过去在中国很少获得关注,与美国大选不可同日而语。但今年国内似乎出现了一股“法国选举热”。电台、电视台频频前来采访不算,各报和网络的约稿也不断。甚至有报刊拟发表的社论都发到我的信箱征求意见。
法国媒体对“中国如何报道法国大选”的话题也令人诧异地热情高涨。法国《信使报》在首轮投票当天派记者跟踪采访我,看我是如何报道法国大选的。法国一家电视台则在首轮投票当晚邀我参加对选举结果的辩论专题节目。此前,还有法国电视台专门将我采访得票率最低、也是最特殊的总统候选人雅克·舍米纳德的情景拍摄、放映,以介绍中国记者是如何工作的。在两轮投票之间,邀请我参加的座谈、辩论和早餐会等也连续不断。
这种双向的热情显然是有原因的。在“蝴蝶效应”因全球化而全面发酵的今天,巴黎感冒,北京亦难免咳嗽,更何况是世界第五大强国选举总统,且很有可能出现政权更迭的情况下,这种双向关注当然就是必然的。我在一家法国报刊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写道,中国民众关注法国大选其实有三大原因:一是法国是欧盟主要两大轴心国之一、世界第五大经济实体、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及核大国,其总统更迭不可能不引起全球各大国包括中国在内的高度关注;二是萨科齐本人在全世界舆论和媒体都激发种种强烈的反应,不管这种反应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萨科齐的特点就是使记者无法对他无动于衷。这次大选的新闻眼,就是行事高调的萨科齐很有可能在2012年败走麦城,因而也引发了各国媒体的好奇心理;三是中国自己正在孜孜以求地寻找着适合本国的政治改革之路。借用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的一句名言,可谓独裁都是一样的,民主却各有各的形式。法国的总统、总理双轨制加上多数两轮普选,也算得上是世界上独树一帜的,中国当然也要研究一番。
然而,当法国记者问到我,中国民众是如何理解法国总统大选时,我就语塞了。作为常驻法国长达近20年的中国记者,我一直在跟踪研究我的同胞们是如何了解和理解法国总统大选的。然而现实并不那么令人安心。也许与上世纪80年代初相比,我们今天对法国大选理论上的了解已经有了长足进步。我看到国内电视和纸质媒体都大幅报道了法国总统大选的相关规定、规则和运行方式。关心法国的人有了更多机会来了解法国式民主,这是可以肯定的。然而,如果我们仅仅停留在这一层面上,那就远远不能满足80、90后读者更为深入地了解和理解法国大选的需求。然而问题恰恰在此。法国大选是一个复杂的体制构成,既有表面上的种种规则,亦有隐藏在底下的种种“潜规则”,而且“潜规则”往往具有决定性因素。这就需要我们深入到法国社会去研究大选。这种研究并不是找几位候选人在竞选大会上聊几句话、或在记者会上提几个问题就能达到目的的。更不能从法国媒体上去寻找子丑寅卯。
但目前很多对法国大选的报道却仍然停留在表层规则层面上。其原因同样是多方面的。我们驻外记者未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博客与微博时代也造就了无数“记者”甚至“专家”,以至于说真话不如说网友爱听的话;介绍表层规则胜于解释难以理解的潜规则;生造一些不符合事实的“事实”,比剖析一些隐藏在社会表层底下的难以一目了然的真正事实更受欢迎……
要读懂法国大选,需要一定的质疑心态、钻研和上下求索的精神,特别是打破理论的框架,从实践中去观察,才有可能触摸到法国民主的真谛。
第一问:法国大选为何要进行两轮?
法国总统大选在西方国家中独树一帜,以两轮多数直接普选为特征。即第一轮可以有多名候选人,如果投票中有候选人在第一轮就获得50%以上的选票的话将直接当选,否则得票最多的前两名将进入第二轮,在两周后举行第二轮投票,票多者胜出。两轮选举至少有一个政治上的好处,即社会各个阶层的代表都能找到一位可以代表他们的总统候选人,而不是像美、英等其他国家只有左右两大阵营。事实上社会的组成是非常复杂的,远非左右两翼就可以概括的。如这次法国出现十名总统候选人,细分起来,大致有以下几大政治倾向:首先是右翼和极右翼的三个政党,其中除了萨科齐总统为候选人的执政党“法兰西公民运动联盟”代表着法国传统右翼选民(即中产阶级中、上层和资产阶级的利益)外,极右翼的国民阵线总统候选人玛丽娜·勒庞则代表着部分底层民众特别是农民的利益;左翼除了代表着中产阶级中、下层和部分中小企业主利益的社会党候选人奥朗德以外,以11.10%的得票率整合了极左翼的“左翼阵线”总统候选人让吕克·梅朗松,则代表了几乎大部分工人阶级和部分中产阶级下层的利益。在所有候选人中间,梅朗松的政治立场可以说是最鲜明的,是最具“阶级斗争色彩”的。他的两位“同僚”“工人斗争”的阿尔多和“反资本主义革命党”的普图,则仅仅是从工人阶级中拉到了一批最极端的选民而已。中间派“民主运动”主席弗朗索瓦·巴耶胡则收拢了不满意萨科齐和奥朗德的所有右、左翼选民中的反叛者,组成了“不左不右”的中间派。他代表的也是中产阶级中一部分人的利益。
选民在两轮选举中的第一轮是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将选票投给符合自己利益的候选人;而在第二轮投票除了一小部分选民继续将选票投给自己的支持者以外,近半数的选民则是将自己所反对的候选人淘汰出局。法国的政治力量对比实际上是在第一轮表达出来的。而2012年大选首轮投票结果之所以在法国乃至欧洲引起强烈震动,是因为极右翼的得票率达到了空前的17.90%,这标志着法国未来几年的政治趋势动向。
第二问:如何控制被选举人的产生?
美国的政治专家们常常讽刺法国候选总统众多,2002年曾创下破纪录的16名候选人同台竞选的壮观场面。每年法国都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总统候选人。今年就有一个25岁的大学生、一个色情业女星等人宣布自己是候选人。大约十年前,中国媒体还大幅报道过一位华裔人士参选法国总统,在国内还曾引起轰动。实际上都是以讹传讹而已。在法国谁都能宣布自己是“总统候选人”,但要得到“宪法委员会”正式认可,必须有500名从不同地区当选的民选官员签名支持,才能成为正式的总统候选人。这500个签名就是阻止乱七八糟的各色人士都来参选总统的“防火墙”,同时也成为阻止某些政治家参选的有效手段。今年连法国前总理德维尔潘等多位知名政治家都未能拿到这一“签名认证”的原因,就是执政党不希望右翼出现过多的总统候选人造成选票分散,而对右翼民选官员施加压力的结果。
在500个签名的控制下,可以说理论上每个候选人都代表着法国一定社会阶层的利益,但在实践中则往往会出现仅仅代表着某种政治思想的候选人浮现水面的现象。如今年一位名叫雅克·舍米纳德的候选人,最终仅拿到0.25%的选票。诸多法国媒体在介绍此人时,都称他的竞选纲领是“主张对月球进行工业化”和“将奥巴马与希特勒相提并论”,甚至连竞选连任的萨科齐总统也公开抱怨,“让我与舍米纳德享有一样的电视发言时间岂不荒谬”的感慨。我曾在法国电视五台上采访过舍米纳德。他的竞选口号其实就是一句话:建设一个没有华尔街和伦敦金融城的世界。他认为,今天世界的所有问题,都是华尔街和伦敦金融城造成的,因此要解散之!但他的这句话,法国选民几乎都不了解,因为媒体往往强调的是他要“对月球进行工业化”这句看似极为荒唐的话。其实这位坚信进步论的候选人只是在竞选纲领中表示,为了世界和平,他主张全球主要工业大国联合起来进行科学开发,将人类的智慧集中在征服宇宙而非谋求世界霸权、将各国的竞争导向和平的科学研究而非军备竞赛,因而提出要人类应协力开发月球和火星的建议。舍米纳德基本上不代表任何阶层的利益,但他却是目前欧美出现的一股“反金融财团思潮”的产物。他正是以“1995年曾准确预测了今天全球性金融危机”的观点,说服了法国500名民选官员将自己的签名给了他,使他正式成为法国总统候选人。甚至今年总统候选人的大热门奥朗德也受到这股思潮的影响,在今年初曾大张旗鼓地表示,他的真正对手,是“控制着法国的金融财团”,引起全球舆论的轰动。这也是法国民主的特色之一。
第三问:总统、总理双轨制目的何在?
戴高乐将军创立的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实行总统、总理双轨制。不仅总统通过两轮多数普选产生,总理亦由立法选举两轮多数普选产生的议会多数派政党出任。今年在5月6日第二轮投票产生新总统后,将在6月10日和17日进行立法选举,产生新一届政府。从理论上来说,这是一种双重行政权的构成。而从实践中可以看到,这是戴高乐将军为了避免第四共和国立法权过大而导致行政权频频倒台而设计出来的一种政治模式。在这种政治模式中,法国民选总统除了任期限制以外,实际上不受任何其他权力结构的约束,是西方国家元首中权力最大的总统。
法国总统的权力包括:任命总理、主持内阁部长会议、举行全民公决、有权解散国民议会、而且根据宪法第16条,在特殊时期拥有特殊的权力(即发动战争、宣布进入紧急状态等非常权力)。而在总统的领导下,总理则负责执行总统制定的国家政策,向议会提出法案,并向议会负责。显然,行政权在这种双头统领下,特别是在没有任何约束的总统面前,掌握着国家的几乎全部行政权力。理论上应该制约行政权的法国立法机构“国民议会”也是由全民直选产生。根据第五共和国宪法规定,总统应该任命在立法选举中获得多数派的政党领袖出任总理并组成政府,而且总理要向国民议会负责,国民议会有立法权,并监督政府,有权弹劾总理和政府。当行政权与立法权产生冲突时,由司法上处于更高地位的“国家宪法委员会”来裁决,监督行政和立法权是否违宪。从理论上来说,这种权力结构应该是平衡、完善的。然而实际上当我们深入剖析法国立法机构的产生、运作以及对行政权的制约权,即可发现法国立法机构实际上都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行政机构,议会只有理论上的权力,在实践中实际权力极其有限。行政与立法两权力之间存在着绝对的不均衡状态。
当政府是由议会多数派政党组成的时候,国民议会与政府根本就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同一政党组成的。今年如果奥朗德当选法国总统的话,6月份立法选举几乎可以肯定会选出一个左翼的国民议会。这样,社会党将实际掌握从总统到参、众两院以及绝大多数地方政府的全部权力。我们常常批评一党制无法自我监督,实际上在法国立法与行政机构之间往往也同样同属同一个政党,同一政党占多数的议会怎么可能形成对同一政党组成的政府的制约力量呢?反之,政府提出的法案,当然可以毫无悬念地在本党拥有多数议席的议会获得通过。更何况,如果国民议会“不听话”的话,行政权还有种种手段来使法案通过。如总统“有权解散议会进行立法选举”。反之,议会却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权力来监督和约束总统。甚至对政府的不信任投票也很少有可能获得通过,因为政府恰恰是由议会多数派政党组成的。法国规定,国民议会议员达到十分之一的议员联署即可提出弹劾案,但要绝对多数通过才能生效,即要求达到议员总数的一半以上,而非出席会议并投票的议员的50%(即相对多数)以上。这在由多数派政党出面组成政府的法国,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弹劾本党多数而组成的政府,岂不等同于自打耳光?弹劾总统更是一种理论上的权力平衡,实际上几乎不可能。事实上总统要想当选,首先就要控制一个多数派政党在手中,才有可能在大选中脱颖而出。因此,多数派政党将同时控制总统府、总理府和议会,是一个符合逻辑的事实。唯一能够制约总统的,只有五年一度的大选。而在两轮大选期间,法国总统拥有“民主的绝对权力”。这是法国政体的奥秘。
第四问:萨科齐是否还有翻盘可能?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第二轮投票没有结束,任何可能性都存在。事实上在国内报道中亦出现诸多“……可能……亦不排除”式的百发百中的预测模式。甚至有专家提出“黄金第三名”的理论,即首轮出线的两名“决赛者”最后胜局的奠定,取决于位于第三位的候选人的支持。且不说这在理论上是荒唐的,事实上亦不成立。法国1981、1988年大选中的第三名候选人都号召选民支持右翼,最终都是左翼胜出;2007年第三名谁也不支持,结果萨科齐胜出;2002年因极右翼的勒庞进入第二轮,故所有政党都号召投票反对极右翼。只有1995年这个效应才存在。所以“黄金第三名”只是个不了解法国总统大选现实的笑话而已。还有的学者将极右翼的选票与右翼相加,得出萨科齐仍占有优势的结论,这也是对极右翼选民构成的无知所造成的。法国极右翼选民历来是底层、特别是农民和工人阶级组成,其中很多都是从法共等极左翼阵营中转移过来的。在中国政治理论中,极右翼代表的是“大资产阶级利益”,然而这已经完全不符合西方的现实。“极右”在今天的西方已经有特指,这一点在下面还会提及。
任何生活在法国的人,只要关心政治,都会感觉到法国社会目前弥漫的那股强烈的“反萨情绪”。萨科齐执政五年,留下的除了已经成为其竞选连任的“脚链”的政绩外,就是一大堆“轶事”和丑闻。应该说,从国外的角度看,萨科齐也并非完全是一位“负面总统”,他主导的诸多改革也未必不会对法国带来益处。但其行事过于个性化和随意,使其本人与“总统”一职明显不配套,是萨科齐致命的弱点。看到这一点的人,几乎没有人认为萨科齐能够连任成功。法国三大周刊的总编无一例外地在三个月前就对我说,“只有奇迹才能救萨科齐”。他们口中的奇迹,或指战争如突然爆发叙利亚战争或伊朗战争,或指欧元危机如某个欧元国家突然经济崩溃或民选出一位反欧元国家领导人并宣布退出欧元区,从而引发欧元生存危机。遗憾的是,从目前局势来看,发生这类奇迹的契机显然尚不存在。因此,萨科齐翻盘只是存在着理论上的可能性。我们应该做好奥朗德上台的准备。
第五问:极右翼首轮投票第三位意味着什么?
极右翼的国民阵线总统候选人玛丽娜·勒庞是本次大选的黑马,其得票率达到空前的17.90%,比2002年其父击败左翼社会党候选人若斯潘而进入大选第二轮的16.86%还高出1个多百分点。这在法国乃至整个欧洲引起了强烈关注。德国总理默克尔甚至公开表示,这一现象“令人担忧”。从表面上看,欧洲的极右势力似乎都在急剧膨胀。从荷兰到奥地利、从意大利到比利时,极右翼的得票率似乎都在跃进式地增长。然而极右翼的实质却在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从历史上看,极右翼的特征本来是以“反犹”为核心、推行排外、仇外的政策主张。然而今天欧洲的极右翼则已经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将“反犹”修正为“联合以色列”共同推行以伊斯兰为主要目标的排外、仇外政策。这与法国极右翼的动向是一致的。玛丽娜·勒庞自2011年1月份从其父手中接过国民阵线的领导权后,便致力于国民阵线的“去反犹化”。女儿勒庞一反其父公开发表涉嫌反犹议论的做法,相反全力将以色列的宿敌阿拉伯伊斯兰势力视为国民阵线的头号敌人。她甚至为此而与以色列的极右势力即极端反对巴勒斯坦建国的以色列复国主义政治组织如“捍卫犹太人阵线”联手。而且勒庞一再宣布,她不反对犹太人和以色列,并告诫法国“犹太人组织联合会”,“不要搞错敌人”。法国媒体将这一“去反犹化”称为“去妖魔化”,其结果是萨科齐总统在最近一次讲话中,将国民阵线称为“一个正常的共和国政党”。
这一结果意味着极右翼国民阵线将日益朝着“正常政党”的方向在移动。对于传统右翼来说,其实是一个莫大的威胁。一旦萨科齐在本次大选中败选,目前的执政党“法兰西公民运动联盟”将很有可能面临“生存危机”。极右翼的梦想,就是“萨科齐第二轮被击败,执政党UMP因此而分崩离析,于是右翼围绕着国民阵线重新洗牌”。在这种背景下,显然,国民阵线更希望萨科齐输而非赢。这意味着国民阵线选民在第二轮中大幅倒向萨科齐的可能性不大。这是其一。其二,国民阵线选民的构成主要是“生活在距离城市40-50公里的社会阶层”,即一批没有能力生活在城市中心而在郊区工业区上班的工人阶层和经营农田的农民阶层。这些人虽然因反对“左翼城市小资产阶级和中产阶级代表”的社会党,但却更反感代表着中产阶级上层和资产阶级的萨科齐。因此,在第二轮投票中将会有相当一部分人转向左翼的奥朗德。几乎所有民调都显示,萨科齐必须拿到勒庞选民75%的选票才有可能战胜奥朗德,而只有52%的极右选民选择萨科齐。这使萨科齐最终得票率将低于奥朗德4-6个百分点,超出了民调的误差。因此萨科齐凭借极右翼选票翻盘的几率不大。
最应引人严重关切的,则是极右翼引起的法国社会思潮的右转。排外、仇外情绪掀起来是很容易的,但要平息下去就需要长期的思想斗争才有可能。萨科齐在首轮投票后将竞选立场进一步向右转,甚至说出要重新审视向欧洲开放边界的申根条约,称“如果一年内一些国家(如中国)不能对等地向法国开放公共市场的话,我将重新关闭法国边境”等非常过分的话。如果法国社会真的朝着排外、仇外的方向演变下去,特别是在经济复苏乏力的背景下,那么今天是排斥信奉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黑人,明天就有可能是华人、犹太人……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将很难再合上。
第六问:电视辩论是否会起到决定性作用?
目前萨科齐的全部精力几乎都放在5月2日的萨奥电视辩论上。这是法国总统大选的传统。在两轮投票之间,两名进入第二轮的总统候选人再公开进行一次电视辩论,以让尚未决定将手中选票投向何人的选民通过辩论来做出决策。处于落后地位的萨科齐希望自己在辩论中表现出色,将奥朗德打败。萨科齐甚至为了使电视辩论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挑衅式地提出要与奥朗德辩论三场。然而通过辩论谋求胜选,这只是其一厢情愿的“单恋”而已。在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历史上,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电视辩论能够决定最终投票的决胜权。事实上,在辩论中法国选民看到的只是候选人的“急智”,有点类似中国人所谓的“脑筋急转弯”。最为法国政治学家津津乐道的,就是1988年左翼在任总统密特朗,与右翼挑战者、政府总理希拉克的那场辩论。当时希拉克说,“今天我们在辩论中地位是平等的,你不是总统,我不是总理,我们都是总统候选人。因此请允许我称呼你"密特朗先生"”。密特朗的回答是:“你说得完全正确,总理先生。”显然,希拉克的幽默感和急智不如密特朗。但问题是,这种小智慧能够证明政治家治理国家的雄才大略就一定出众吗?电视辩论更多的情况下更像一场“脱口秀”:选民能够观看两位政治家唇枪舌战,能够体验到的只是两个候选人哪一个更为口舌伶俐,感觉自己能够深入了解自己的统治者,从心理上来说,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当然,在法国也确实有一小批人是通过这场辩论来决定自己的投票意向的。国人常常认为选民的素质决定了民主的素质。这是非常正确的。法国有这么一批选民,他们既不关心政治,实际上也忙于生活而无暇顾及候选人的政治主张和倾向。他们投票意向的决定,往往在于一些非常小的细节上。2007年我曾采访过一位到最后一刻仍未决定把票投给谁的法国选民。他说,“我不关心政治。也没有追踪大选。只是我看了电视辩论,觉得萨科齐表现好一点。而且人人都说他将获胜,所以在最后一秒钟我决定投萨科齐的票。”好在这类选民人数不多,但确实存在。
第七问:奥朗德上台后前景如何?
奥朗德自己在竞选集会上已经警告选民,别指望5月7日法国的一切都会变成玫瑰色!他很清楚,当选后自己面临的仍然是一个公共债务高达16000亿欧元的法国,一个经济增长接近于0的法国,一个失业率高达10%的法国,一个预算赤字加上贸易逆差的法国……奥朗德与过去总统候选人不同之处,在于他在整个竞选过程中,并没有打“许诺牌”,如2007年萨科齐那样,盲目做出种种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许诺;而是打“反萨科齐牌”。这一策略不仅奏效,而且有助于减轻奥朗德上台后的民意压力。萨科齐于2007年时曾做出一个非常著名的许诺:“到2012年,如果我不能把失业率降低至5%,你们可以将我选下台。”而今天法国的失业率接近10%。
奥朗德的另一个优势,是本人比较干净,没有什么丑闻。他仅在1983至1984年间,奉密特朗的旨意,主持出版了一本冒充右翼人士攻击右翼的小册子,当时引起舆论的反弹。但人们大多将其归咎于密特朗,而很少怪罪奥朗德。相比之下,萨科齐则在整个大选中一直丑闻不断。除了著名的卡拉奇恐怖爆炸案(萨科齐及其支持者前总理巴拉迪尔涉嫌从售巴武器中拿取回扣用于1995年的总统大选,结果导致法国派往巴基斯坦的工程人员遭到恐怖主义攻击)外,本周又爆出“卡扎菲曾资助萨科齐2007年总统大选”的丑闻。法国收费新闻网站“Mediapart”公布了他们拿到的一份利比亚文件,证明当年卡扎菲政权曾直接拨了5000万欧元给萨科齐的竞选班子,资助其大选。萨科齐直斥这一消息是“可笑的”。但这一争议已经在法国媒体上激起轩然大波。据透露,当时经手此事的利比亚情报组织头子是罕见地逃脱了法国主导的这场战争结束后各种追踪、惩罚的利比亚高官。而利比亚并非仅仅资助法国大选,事实上卡扎菲用于美国大选上的献金可能数倍于法国。这一丑闻使奥朗德在第二轮处于更为有利的地位。
奥朗德已经表示,他上台后首先要去拜会德国总理默克尔,以便重新谈判欧盟经济和欧元的相关协议。奥朗德事实上已经彻底扭转两个月前在欧盟内部的孤立地位,转而获得越来越多的支持。他扭转局势的秘诀,就是孤立德国,使倾向于维持一个强欧元的德国,在大多数更倾向于主张让欧元贬值的国家中日益孤立。现在欧盟内部很多国家如希腊、西班牙、葡萄牙,甚至包括意大利等国,都在等着奥朗德说出他们早就想说但却一直不敢说的话:让德国承担起更多的拯救欧洲经济的责任。由此细节可以看出,奥朗德虽缺乏国际事务的经验,但却是一个非常聪明、知道利用对手弱点的政治博弈高手。据媒体报道,奥朗德接下来很有可能要去中国访问。他表示一方面要告诉中国,他对法中之间贸易不平衡、人民币被低估、中国公共市场不够开放等问题的不满,另一方面也要向中国表示,他将高度重视法中关系,视中国为法国经济复苏的一个机会。但我并未能直接从奥朗德团队那里印证这一说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奥朗德上台后,法国将会重返一个“正常国家”的轨道,即一切都按国际惯例行事。这对于习惯于按部就班的中国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最后一个值得一提但却被遗忘的细节,是奥朗德在2005年曾有一张照片在法国舆论中激起轩然大波:当时法国正在激辩是否要在公民投票中支持欧盟宪法草案。《巴黎竞赛画报》封面刊登了奥朗德与萨科齐的合影。两人从服饰、姿态到对欧盟宪法草案的态度,都几乎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两人都支持欧盟宪法草案。当时激起的民间议论是:我懂了,他们都是一样的!最后该草案被选民以55%的反对票而否决。这一“判决”由于奥朗德从来没有上台执政而无法验证。也许,5月6日之后,我们将知道这张照片到底是一个误会,还是一个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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