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工业出路何在？

刘学伟

数日前，法国的最大企业之一标致-雪铁龙集团宣布将在近期关闭一家工厂，裁员总共8000人。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法国，一片哗然。工会方称这是“宣战”。政府方称“完全不可接受”。
 
自前年中国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汽车生产国和销售国以来，我就一直以极为忐忑的心态等待着中国的汽车登陆欧洲的场景。十分庆幸的是，直至今日，我还没有看见成批的中国汽车在西欧国家行驶。但在广大发展中国家市场，中国车已经占据了一份可观的地位。比如在利比亚战争中风云一时的武装皮卡，就全部来自中国。据法国朋友告诉我，在东欧一些国家，中国产的汽车已经开始批量上市。看来这又一个“农村包围城市”的历史进程开始了。我真的十分恐慌地推测，中国汽车大规模入侵欧洲之日，就会是这块领袖人伦500年的美好大陆真正沉沦之时。
 
大家都知道，欧洲经济至少有两个领域，外国人无法撼动：一是房地产，因其不可移动。二是农产品，因其分量庞大而价值低廉且保鲜不易。除这两个领域之外，以中国和日韩为出产地的亚洲商品已经夺取了可移动的工业品中从下到上的极大的一部分份额。有太多的行业，欧洲人已经无可奈何地完全退出了竞争。欧洲仍然拥有竞争力的行业已经屈指可数：计有大飞机、核能、航天、汽车、各类工作母机-流水线设备(德国)、各类奢侈品(化妆品、香水、酒、高档皮包……法国)、石油天然气开采(在海外)、还有旅游(法国、意大利……)、最后还有军工。在这其中，汽车工业的分量之重，达到绝对不容牺牲的地步。
 
欧洲的汽车工业第一大国德国由于经营高档车为主，至今尚未受到沉重压力。而法国以经营中档车为主，就已经开始感受到从海外市场传递过来的巨大压力。
 
法国政府称“完全不能接受标-雪裁员8000”，但可能拿出的应对之策是什么呢？显然如果这8000人真的失业，法国的失业金管理局肯定要大出血。按照惯例，失业金管理局可以建议把这笔钱作为补助金送给标致-雪铁龙以交换他们的不裁员。如果这笔钱依然远不足以堵住窟窿，那裁员就如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是无可阻挡了。而且即使堵住了窟窿，法国失业金管理当局也会损失一大笔钱。雪上加霜的局面依然无法幸免。也就是说，这笔亏损，必由全体还在就业的法国人承担。
 
那么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其实还有，而且不止一个。
 
我认为法国人必须高屋建瓴，转换思路，不能仅用现有的事实已经证明只是扬汤止沸的救济体制去对付必须釜底抽薪才能解决的困局。法国必须在局面变得真的无可挽回之前找到有效的措施。法国企业或产品竞争力不足的根源是劳动力成本太高。现行的办法根本没有触及降低劳动力成本，因此并不能真正奏效。
 
我的第一个建议是：在困难而面临大规模裁员的企业，订立特别合同，以减薪交换不裁员。比如标致-雪铁龙集团如果有10万员工，可否每人减薪8%，就把那8000员工的工资省出来。这8000员工的劳动对企业就会变成免费的。以这免费的8000员工的创造力，难道就不能为企业创造出一些利润乃至杀出一条血路吗？记得德国已经有一家大企业用这个办法熬过了危机。法国为什么不可以也试试呢？如果真的只有两个选择，或者大家减薪，或者一部分人被解雇，法国人会选哪一个呢？
 
我的第二个建议是：希望法国议会立法放松对工时和年假周数的管制，允许(新)员工与企业自愿订立合同，以工作更长时间，换取新的工作合同。老的合同可以暂时不触及。
 
具体一点说，新企业招新工，或老企业招新工时，可不可以容忍在双方合意自愿的前提下，每周工作39-40个小时，每年休假4到3周？交换就是新的工作合同，甚或再加上略高的工资。如果这个口子打开，若干年后，新的企业因增加了10%以上的竞争力而在市场中存活下来，新的员工由于增加了10%以上的贡献升了上去，那老企业老员工在竞争的压力下，不就可以慢慢地改回去了吗？
 
人人都知道，五个星期的带薪假根本用不完，旅游行业人士告诉我，现在只有一个星期的度假方案仍可销售。两周以上的都根本卖不出去。余下的几周，法国人还不是窝在家里，或者去姥姥家消磨。从39个小时改为35个小时周工时后，许多大企业并未修改实际工时，而把这多出来的4个小时作为额外的假期积攒起来，每年会有三周，加上原来的五周就会有带薪假八周之多。许多大企业中积攒下了这类无数的未休超时假无法处理。(员工既不愿实休，企业也不愿换钱。)我们不可以勇敢一点，把它一笔勾销吗？
 
有人会说，这不公平……那我问你，是否知道还有很多的法国人每周工作远超35个小时，从来没有休过5周年假？比如小企业主，比如出租车司机……，那又公不公平？当年从39个小时改为35个小时，也是分大企业和中小企业两批改的，又公不公平？
 
新总统奥朗德提出“以促进增长代替紧缩”作为新政策的核心。增长谁不想，问题是在哪里增长？如果仅靠增加公务员，借债增加福利开支来刺激消费然后刺激经济，这真的是自欺欺人。最后那些消费品大部分还是要从亚洲进口，还会增加外贸逆差和财政赤字，对法国本身的工业经济刺激效果真的非常有限。而要让制造业回流，最大的阻力就是劳动力成本太高。这正是法国人坚决不肯改的地方。
 
有些人会嚷嚷：“那不是历史倒退吗？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还在捂住眼睛，假装看不见勤奋的亚洲人已经夺走了他们太多的工作机会。温室里的花草们呀，你们就全力以赴地继续维修你们的温室吧。不要忘了，这维修温室的费用还是问那些在温室外的风雨中奋斗的其它花草借来的。有一天这个钱如果借不来了，又会如何？
 
许多的法国人似乎至今还不明白，好日子已经过完，必须劳动更多才能维持以往的生活水平，或必须接受更低的生活水平。做个比喻：以前病状轻时，其实只要吃药就能治好，法国人根本不肯吃药。等到如今必须动手术才能治病时，法国人肯吃那种现在已经无济于事的药了。等到哪天法国人肯动手术了，大概就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治了。我多么希望法国人能在事无可为之前，达成妥协，作出牺牲，挽回危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