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 西蒙•库柏
翻译:王柯伦
人们很容易误以为法国是一个左翼国家。巴黎街头时常发生示威抗议(示威游行的法语说法是“manifesations”,又被亲切地简称为“manifs”),我就住在游行的必经之路上。在周六早上的广播中,人们会互相祝愿“示威快乐!”(Bonne manif!)。有望在今年春天赢得总统大选的热门人选、社会党人弗朗索瓦•奥朗德(François Hollande)说:“我的仇敌是金融界。”他呼吁对所有年收入超过100万欧元的人征税75%(足球运动员可能除外)。
不过社会主义只是法国的表象。在它背后,一个由亿万富翁组成的小集团有着惊人的影响力。法国政治学家帕特里克•威尔(Patrick Weil)说:“这个国家在意识形态上崇尚革命和平均主义,于是富人们就通过其他方式保护自己。”只要瞟一眼法国媒体,认为法国是一个社会主义共和国的念头就不翼而飞了。
我在读法国报纸时,经常感觉眼前一亮,法国的记者仿佛都是文笔极佳的学者。美国和英国记者的目的是卖报纸,有时候甚至还要促进廉政,但是法国却有不同的传统。让•卡特勒梅(Jean Quatremer)在他的新书《性、谎言和媒体》(Sexe, mensonges et médias)中写道,法国媒体历史上一直与权力“同床共枕”。法国国王路易十三(Louis XIII)的首相黎塞留(Cardinal Richelieu)曾经用笔名在法国当时仅有的一份报纸上撰写关于自己的文章,后来拿破仑(Napoleon)也做过类似的事。
卡特勒梅说,由于法国新闻从业者都已变成了上层中产阶级,他们与当权者的关系就更加密切了。如今,法国的部长和资深记者们常常是巴黎政治大学(Sciences-Po)的同学,住在巴黎的同一个区,在一起吃饭,有时候也会一起睡觉。法国许多部长夫人曾经是电视新闻主播,奥朗德的女朋友就是一名记者,在这样一个国家,谁还需要“与权力同床共枕”这种比喻呢?
巴黎人炫耀的一种方式是交换政客的八卦,这样就能说明自己是“圈内人”,因为这种信息极少会在媒体上发表。法国记者对当权者讲的真话,常常是以枕边风的形式吹送去的。落到纸面上,他们一般会更加谨慎。卡特勒梅指出,多米尼克•斯特劳斯-卡恩(Dominique Strauss-Kahn)在外国遇到麻烦之前,法国媒体一直都在掩盖他的性癖好。这种沉默的官方解读是,法国媒体尊重私生活。
更确切地说,他们尊重的是当权政客的私生活。卡恩失势后,记者们就纷纷跳出来,抨击他在“卡尔顿淫媒案”里暴露出的性习惯。
法国媒体的温顺使它在亿万富翁看来很有吸引力。据说美国前总统乔治•W•布什(George W. Bush)曾说过:法语里没有“创业者”这个词。法国富人的财富通常都是继承的。这或许是因为法国金融业的发展相对而言并不成熟,资本家需要通过家族获得资本,而不是通过银行。亿万富翁继承人塞尔热•达索(Serge Dassault)和阿诺•拉加代尔(Arnaud Lagardère)二人拥有法国的大部分纸媒。另一位亿万富翁继承人马丁•布依格(Martin Bouygues)则是主要电视频道TF1的大股东。他们对媒体的控制异常完美,布依格和拉加代尔甚至还在2001年联手挽救过法国共产党机关报《人道报》(L’Humanité)。
《政治马戏团》(Circus Politicus)一书的共同作者克里斯托弗•德卢瓦尔(Christophe Deloire)说,法国没有鲁珀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没有哪位大亨指望靠媒体赚钱。相反,法国富翁拥有媒体通常是为了支持他们赚钱的主营业务。阿诺•拉加代尔的父亲曾经解释过:“你看,报业集团是吸引合同的重要资产。”而在法国,合同通常来自政府。不可避免地,法国媒体大亨要取悦政客,而不是普通读者或观众。这种态度也正合法国记者的意:他们都有一种巴黎人的倾向——把法国其他地方当作度假圣地,认为那里住的全都是身上臭烘烘、投票时要么选极右翼、要么选极左翼的农民。英国媒体的问题是过于民粹,而法国媒体的问题则不够民粹。
法国媒体和政界的亲密关系在尼古拉•萨科齐(Nicolas Sarkozy)担任总统后达到了巅峰。他赋予了自己任命国有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台长的权力。他与私有媒体大亨的关系称得上十分有喜感,有着巴西肥皂剧或维多利亚时代小说中那种千丝万缕的纠葛。布依格是萨科齐一个儿子的教父,萨科齐曾经说过拉加代尔“不只是朋友,更是兄弟。”另一位染指媒体业的富翁万桑•博洛雷(Vincent Bolloré),曾经把自己的游艇借给萨科齐使用。达索的家族在战斗机领域生意做得很大,他本人是萨科齐所在政党的参议员,尽管很可惜已经不是科贝伊-埃索纳市长了——在法庭认定他曾用现金贿赂选民之后,达索就丢掉了市长职务。
在2007年的“富格餐厅(Fouquet's)之夜”,许多上面提到的富豪都来到在这家位于香榭丽舍大街的豪华餐厅,和萨科齐齐聚一堂,庆祝他当选。对于那些住在巴黎上流地区以外的人而言,这一切听上去有点像普京当政的俄罗斯。怪不得奥朗德在竞选中,围绕着民众不信任富人和资本主义的情绪大做文章。
也难怪平均每天只有不到2%的法国人会购买全国性报纸。卡特勒梅乐观地指出,人们正越来越多地通过独立的网站了解新闻——准确的说,至少有一部分网站是独立的。阿里安娜•赫芬顿(Arianna Huffington)最近推出了法国版《赫芬顿邮报》(Huffington Post)。她勇敢地摒弃了法国的传统,没有任命某位部长夫人当主编,而是任命了一位前部长夫人:卡恩的妻子安妮•辛克莱(Anne Sincl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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