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赶不走的超龄孩子”年轻人啃老
2018-11-07人物聚焦 0cnfrance2017
欧洲时报 记者:周轶伦 / 实习记者:杨雨晗
当高房租越来越成为时下年轻人沉重的负担,法国年轻人兴起了两种新的解决之道:一是带着伴侣和父母共住、二是与独居老人互惠生活,即老少合租。这样的趋势,既反映了现实的经济困境,也折射出不少新的社会难题。
小情侣与父母同住 尴尬与压力并存
“我们现在这代年轻人,要么窝在只有10平方米的小房间,要么只能和父母同住。”Jules,22岁,一位法律系三年级大学生说道。去年开始,他住到女朋友家,和她的父母一起生活。虽然,他也梦想有一天,在家招待朋友时不会出现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但没有奖学金、没有足够的大学宿舍、没有收入来源,同女朋友一起,和她的父母共住一屋檐下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小情侣”和父母同住的现象在法国越来越多。如今,“能否接受孩子的男/女朋友在家一起住”成了父母一辈时兴的饭后话题。根据皮埃尔神父基金会(Fondation Abbé Pierre)于今年12月5日公布的调查显示,法国有450万成年青年住在父母或朋友家,平均到23.5岁才与父母分开居住,这一年龄数据比2008年时晚了6个月。
巴黎市及大巴黎地区的情况尤为严重。据巴黎大区规划和城建研究所(IAU .le-de-France)调查,两个巴黎大区年轻人中就有一个在25岁后仍与父母同住。而且,青年们正处于恋爱难舍难分的年纪,带着伴侣和父母同住,有时也不单单只为了多省下一笔房租。
“一开始,对于我和我男朋友睡一张床,我母亲感到很尴尬。尤其是早餐时间,气氛很紧张……但当她了解到我们的感情很稳定,也就释然了。” Jules的女朋友Mathilde说道。如今,她父母位于巴黎郊区的别墅成为这对小情侣第一个温暖的家。“放学后我们真的很想见面,所以Jules经常晚上上门来找我,渐渐地,我决定邀请他住到我家。”
自从2001年《吾儿唐吉》(Tanguy)法国上映,“赶不走的超龄孩子”成为法国社会的舆论焦点。《吾儿唐吉》讲述了年满二十八岁却从未离开过父母试图独立生活的“乖宝宝”唐吉的故事。
既然这已成为无可逃避的社会现象,心理学家建议,给孩子们更多的自主权是缓和家庭氛围最好的方法。Mathilde母亲坦言:“时代已经改变,我和孩子们会经常交流、沟通,情感上的亲近使得与儿女及他们的伴侣共同生活变得幸福。但在我父母那一辈看来,这种生活方式完全不可思议。”现在,她不仅和女儿Mathilde及女儿的男友Jules同住,她25岁的儿子也住在家里。经过丈夫几年的失业经历,这位母亲很能理解儿子的处境。她的儿子至今没有稳定的工作,收入也很低,在离开家里一年后,又搬回来和父母同住。
与对方父母同住 规矩有点多
并非所有父母都能如Mathilde的母亲那样与孩子及其伴侣融洽相处。Laurie,24岁,与男友住在男方父母家。她感慨:“我大多时间都窝在自己的房间。幸运的是,房间里有电视机和电脑。我觉得,就算男友的母亲对我很热情,她一定也希望能多点时间独处。”
Laurie每天吃完饭就把碗洗了,她从不穿睡衣离开自己房间,洗澡也洗得很快,因为有一次由于在洗手间待得时间太长,她男朋友的妈妈以为出了什么事,就来敲门。
如何和伴侣的父母相处,Jules有一整套战略。严格遵守晚饭时间,积极帮忙分担家务,如果回家晚了,就得轻手轻脚,可能的话,也得负担一定的生活费,特别是不能给父母“白占着空房间”的印象。“如果Mathilde不在,我一般不会独自待在家里。我尝试尽量少占用家里的空间,如果Mathilde的弟弟学习上遇到难题,我也会尽量帮忙。我坚持对Mathilde的父母用“您”来称呼,这样避免被对方父母当成自己的孩子。”
至于Mathilde,她也有策略。比如多问问男朋友Jules的工作作息时间,不惜啰嗦在男朋友面前提出告诫,有时故意让房门敞开。
至于和男友的生活隐私,真的太难保证。“我们总是很小心,幸亏我弟弟常常戴着耳机听音乐,我妹妹是个好学生,每天很早睡觉。”
Mathilde的父母也十分小心翼翼,比如再也不会穿着睡衣整晚在客厅看电视。一想到家里还有一对年轻情侣,在自家的走动有时变得没那么简单。
情侣与父母同住 还得克服心理难题
社会学家Cécile Van de Velde强调:“今后,摆在25岁左右青年面前一个不可回避的难题,那就是在心理上如何接受在与父母共住的小屋内发生性关系。”
现在,人们对于青年面临的经济难题普遍给予理解的态度,但压力越来越多地落在了那些不愿为小情侣们敞开家门的父母身上。Laurie男友的母亲对记者表示:“虽然我对儿子婚前性行为的态度已180度大转弯,但我还是不愿意早上起来,在我的屋檐下,看到儿子和女朋友都穿着浴衣。我认为自己不是个过时的人,‘婚前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时代已经过去,如果他们真的想生活在一起,我愿意试着尽量尊重他们的隐私。”
最后,这两对小情侣的父母纷纷表示,他们愿意周末或假期时出门,把房子留给孩子们,这样既满足孩子们的需求,同时也可缓解落在自己身上的无形压力。
老少合租——独居老人与年轻人的互利新生活
在法国,近150万80岁以上老人处于独居状态。老少合租,不仅能缓解双方的经济压力,也是让老人家不再与世隔绝的好办法。
专业合租网站Appartager.com总经理Albin Serviant表示,虽然老少合租现象在法国刚刚萌芽,但增长势头确实不小:“整体上,即使老年室友招租广告占总比例不到1%,但两年之内,该类广告数量已经整整增加了47%。许多老人因经济原因选择与年轻人合租,他们偏好的室友年龄段为23-44岁。”
事实上,法国选择独居的老年人并不在少数:许多人宁愿独居也不愿搬到养老院或与子女住在一起。除了依靠钟点工定时帮助打扫卫生、购买生活用品,周末见见儿女之外,其他时间他们都选择自己照顾自己。各地政府虽设有老年人事务办公室,但老年人在公共场所唱歌、跳舞的场景也并不普遍。
2003年,法国酷暑导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1.5万人丧生。其中,80%都是75岁以上的老年人。甚至有数以百计的老人在去世之后,仅能由政府出面予以安葬。
因此,老少合租存在着一些避不可免的困难:正如一位老人所说,“在我们这个年纪,要适应合租并不容易,毕竟我们长期独居,性格也难再改变”。并且,青年和老人的生活作息并不同步:年轻人因为工作早出晚归,并有丰富的业余生活;而老年人大多习惯了早睡早起、简单规律的生活。但老少合租仍不失为对双方皆有益的好机会。
83岁的妮可表示,与年轻人做室友很快乐:“有时候,我会有些消沉,而年轻室友会让我开朗起来。他们会和我聊聊最近在忙些什么,房子里总是有动静!”
合租不仅可以缓解老年人生活的孤寂,也减轻了他们的经济负担。住在巴黎的65岁退休老人米歇尔说,“我讨厌孤独,而且我的教师退休金刚刚够花,所以六个月前我决定将四居室公寓里的一个房间出租给一个女大学生。我很高兴现在不再一个人住,而且每月还能多400欧元收入”。
75岁的杰奎琳已经当了三十年房客。征得房东同意后,她将自己三居室中的两个房间租给了两个留学生。杰奎琳解释道,“我将客厅改成起居室,这样每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我很高兴有室友作伴,我还能用英语和他们交流。此外,去年房租上涨了,而合租能替我承担三分之二的房租。”
还有老人对合租感到很好奇,跃跃欲试。一位老太太说:“起初,我先生非常不愿意和年轻人住在一起。但当我们改变想法,决定试试看时,我们有了两个很棒的年轻室友!”
此外,此种合租方式的租金相对较低,年轻人只需要为房东兼室友提供适当帮助,就可以减免房租。
法国已经出现了不少针对老少合租的专业中介机构。如,代际间团结共居网络(COSI)已经在法国各地汇集了20余合租协会。米歇尔就将挑选房客的工作委托给负责老少合租的非盈利性协会l’association Le pari solidaire。该协会自2004年在巴黎创立以来,已经协助人们签署了3500多份租约。而“两代人在一起”(Ensemble2Générations)网站也促成了2300多份租约。
工作人员会上门拜访老年房东,了解出租房屋的具体情况,及房东对房客的要求。随后,工作人员将根据档案信息筛选、匹配出最适合的房客人选。
2014年,巴黎四区还新建了一批“老少之家”公寓,专供老少合租。这种公寓非常适合在巴黎工作不久或正在找工作的年轻人,以及申请社会住房的老年人。每人最多可以住两年,价格低廉。
链接:蕴藏在平淡日常的幽默与柔情——“老少合租”手记
史泰凡·奥杜安(Stéphane Audouin)28岁时来到巴黎求学,在96岁的吉尔曼家住了两年。如今已是插图师和艺术指导的史泰凡将这段不寻常的经历记录下来,写成《我住在老年》(J‘habite au troisième age)一书,幽默与柔情并存。
96岁的吉尔曼凡事亲力亲为,坚持在自己家居住。她安然接受晚年的孤寂落寞,把它当作生活的一部分。史泰凡不需要支付租金,但要时不时为这位高龄房东兼室友提供家务帮助。两人主要在用餐时间交流。史泰凡说,“吉尔曼总是等待周末的到来,那时我会做她最爱的薯条。她还会让我把叉子拿开,说:‘薯条肯定得直接用手拿着吃!’”。还有一次,史泰凡给了吉尔曼一个有点硬的蛋糕,结果“等我一转身,她就把蛋糕藏在围裙口袋里”。
最初,史泰凡怕打扰老人,将音量调到最小。不过事实证明并无必要:吉尔曼耳朵不好,常常把电视机调到最响。上了年纪的吉尔曼需要每天吃很多药。她常常忘了钥匙放在哪,有时还会把奶酪错放进烤箱保存。她还常常会跌倒,时不时需要住院。有一次,凌晨两点,楼上传来家具倒地的巨响。史泰凡匆忙跑上楼,发现柜子倒地,吉尔曼躺在一旁,脑门上肿了个大包,胳膊还在流血。史泰凡急忙拨打急救电话,当救护人员把吉尔曼抬到担架上时,她说:“你们这是在干嘛?你们要带我去哪?救命啊!我只是想喝杯咖啡而已!”
年轻人悉心照顾吉尔曼。有时会发生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状况:“吉尔曼夜间醒来,慌张地给我打电话:‘我腿动不了,我瘫痪了!’”。 史泰凡让她冷静点,试着动一动腿。当他掀起被子,发现原来吉尔曼两条腿穿进了一条裤腿中。
史泰凡马承认有时自己感到“筋疲力尽”:“回到家时,我没法只想着自己”。但搬走后,他仍常常去探望吉尔曼。
史泰凡回忆说,“我们相处得非常好。我们之间会保持距离,彼此尊重,但也常常一起开怀大笑。她给我讲述过去的岁月,我让她了解如今的生活。吉尔曼不再与世隔绝了”。史泰凡动情地说,“未来,我也会作为老人,再次感受合租经历!”。